李沉舟76
殿内的地龙烧得再旺,也驱不散皇帝骨子里的寒意。
他刚从妖毒的折磨里缓过一口气,指尖还在不受控地颤抖,像秋风里瑟缩的枯叶,连捏稳一支狼毫都要费尽全力。
只是殿内的两人谁都不在意,仿佛他就是个没生命的摆件一样,就算是砸碎在地上,也换不回来这两人的目光。
李沉舟就坐在他下首的紫檀椅上,玄色衣袍衬得面色愈发冷白,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扶手,那轻响却像重锤,一下下砸在皇帝的心上。
“陛下身子不适,也得先把该办的事办了。”李沉舟的声音很淡,听不出情绪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,“罪己诏,禅位旨,缺一不可。”
皇帝喉间发紧,想反驳,却想起妖毒蚀骨的剧痛——王权容华心狠手辣,要是拒绝,他没办法想接下来的事。
他垂着眼,不敢看李沉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只能哑着嗓子唤:“传……传伺候笔墨的太监。”
他看走眼了,就算李沉舟好惹,王权容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当年被闹过一回皇宫,怎么他就同意对方跟着一起进来了呢?
小太监捧着砚台和明黄绢帛进来时,腿都在打颤。皇帝接过笔,墨汁刚触到绢帛,指尖便是一阵剧烈的颤抖,墨迹瞬间晕开,像一道丑陋的泪痕。
他咬紧牙关,用另一只手按住发抖的手腕,一笔一划地写。罪己诏里的每一个字,都是剜心的刀:“朕躬德薄,失察奸佞,致妖祸四起,民不聊生……”写到“罪在朕躬”四字时,指节泛白,汗水顺着额角滑落,滴在绢帛上,与墨痕混在一处。
杀人诛心,他是绝对会流传百世,遗臭万年了。
这时候的皇帝丝毫没想到,他马上就要成亡国之君,马上就要被撤掉皇帝名号了。
李沉舟始终没看他,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女子身上。王权容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,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,看皇帝写字的模样,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。
终于,罪己诏写完。皇帝放下笔,喘了口气,指腹摩挲着绢帛边缘,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——禅位旨,李沉舟总该是为自己要的吧?他拿起另一张明黄绢帛,刚要落笔,就听见李沉舟开口了。
“这皇位,不给旁人。”李沉舟的声音很轻,却让皇帝的笔顿在半空,墨滴落在“禅位”二字之后,晕出一个黑点,李沉舟这么大方,皇位都能给梁王,那他以前的忌惮算什么。
“给王权容华。”
就在他有些后悔以前对李沉舟忌惮的时候,听见了这么一句话,皇帝猛地抬头,眼里满是惊愕,连指尖的颤抖都忘了。
大情种吧这是,皇家血脉居然是个情种,老皇帝知道吗?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见李沉舟根本没看他,反而从一旁的果盘里拿起一枚蜜橘,慢条斯理地剥着。
他的手指修长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剥橘子皮的动作很轻柔,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。橘瓣上的白丝被仔细剔除,他将剥好的橘瓣递到王权容华面前,语气是皇帝从未听过的温和:“刚剥的,不酸。”
王权容华笑着接过,指尖不经意擦过李沉舟的指腹,她咬了一口橘瓣,汁水清甜,眼里的笑意愈发昳丽生辉,像盛放在暗夜的花,艳得惊心动魄。
她抬眼看向李沉舟,两人目光相对,没有说话,却自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,连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皇帝看得心头一寒,小心翼翼地抬眼,想看看王权容华的神色——他实在不明白,一个女子,怎么就野心那么大,还居然让李沉舟主动退让,就算好看也不行吧。
可他刚对上王权容华的眼睛,就被那眼底的冷意逼得猛地低下头。
那冷意不是李沉舟的威压,而是带着刺骨的轻蔑,像冰棱扎在心上,让他瞬间明白,自己在这两人眼里,不过是个用完即弃的棋子。
这两人怎么想,不是他能管的。
他攥紧了笔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妖毒的余痛还在骨髓里作祟,李沉舟的话像枷锁,王权容华的眼神像刀子,他别无选择。
他能对北荒低头,如今识时务,自然也可以对他们二人低头。
只能再次咬紧牙关,强迫自己握住颤抖的笔,在绢帛上写下几个字。
每一个字都写得艰难,墨痕时深时浅,却一笔一划,再没有半分犹豫——他知道,只要写错一个字,等待他的,就是比妖毒更可怕的结局。
小太监捧着写好的禅位旨上前,皇帝松开笔,手指已经僵硬得不能弯曲。
他看着那两张明黄绢帛被李沉舟的人收走,看着李沉舟走到王权容华身边,低声说了句什么,惹得王权容华笑出了声,那笑声清脆,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。